申公豹在第七天发现姜子牙的两鬓生出白发的。
不知是因为在昆仑心情天高海阔，还是因为云泥相隔的人间界有所时差，还是因为申公豹本就命长的原因，对时间流逝总缺乏感觉。
姜子牙下贬北海的第一天，申公豹似有所感。他站在潮起潮落的冰海边，从天亮等到天黑。等到满身细雪，冷得开始跺脚时，一个看起来落魄至极的人，一瘸一拐地拄着根破鱼竿，慢慢从地平线那边向他走来。
申公豹的心情难以形容。
是早就预料到了，还是兴奋地尾巴直颤，还是想大喊他的名字……还是对他冷一点，不要对他多说话呢。
申公豹的心绪在万千滋味中翻腾纠结时，姜子牙已经走上前来。
天哪。他在天梯上走惯了，走的衣袂生风。又怎么能习惯这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？他平日里深着白金相间的道袍，从来都是直视前方，眼神不曾动摇。今日又怎么习惯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，双眼疲惫，让北海风雪迷了视线？
一个呼吸的时间，姜子牙迈步到了申公豹面前，抬头望向他。申公豹本已想好怎么反应——要先笑，他是这么想的。如果是大战里兵戈相向的敌人的话，如果是盼望相见已久的挚友的话，不大点声嘲笑两下怎么行？
就算只有北海的风声相迎，就算除了姜子牙没人能听见——要先笑。从前他听老人家说过，对人笑脸相迎总是没错的。笑完一切都能快活起来，然后一切都能顺水推舟的进行下去。
他这么想着，脸上却没有表情。
默默无言的夜晚，浪潮翻涌的海边，终究是没人笑出来。
申公豹只是张了张嘴，努力仰头呼吸了两下凛冽的空气。又垂下脑袋，不甘心地点点头。转过身去，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，引头人似的走在前面。
大猫的听力总是很好的。他没有回过头，却一直听到凛冽寒风中身后的叹息，踉跄，脚步。他没有回过头，却时不时会停下来等。
姜子牙下贬北海的第七年，申公豹并没觉得什么身边的一切有什么变化。好像手边东西的匮乏早就是理所应当，但昔日的昆仑大弟子却好像昨天才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。
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。申公豹经常会想，果然我还是对时间没概念吧。
“多吃点吧，姜子牙。北海本来就冷，现在又近冬天，你养点膘也好过冬啊？”
“……姜子牙，你这人怎么这么多毛病？这不吃那不吃，鱼也不吃，迟早饿死你。”
“师弟，再这样吵下去，鱼可都不会再来了哦？”
“姜子牙，这是娇耳，白白的面皮里裹着过冬好食材啊，包你喜欢。”
“你去拿给四不相尝尝吧。”
“姜子牙，你穿这蓑衣不冷吗？我给你搞了件羊皮，保暖的很，我托人给你做成棉衣披风如何？”
“不必了，我现在这般还不错的。”
“这羊是港口那边的人养的。寿终正寝了，可没人杀生哦。”
……
姜子牙转过头，睫毛上的雪一颤一颤，慢慢唤道：“申公豹。”便抬眼对上同门的眼神，默默不语。
申公豹的眼睛颤抖似的眨了两下，突然心里席卷了一股无名之火。他把手中羊皮往雪地上一甩，嗓门不知不觉大了起来。
“你那是什么眼神？”申公豹恼火地问，“你又想干什么？你每次有什么蠢主意的时候都是这样。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重回昆仑？”姜子牙双眉一蹙，低低说。
申公豹歪头，本能往后退了一步，就像被什么在胸口钝重地敲打了两下。
“你不信那些。”他难以置信道，“又为何想要回去？”
姜子牙没有作声，但眼帘却垂了下去。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又转头握紧了手中鱼竿。
申公豹觉得自己忍够了。他上前一步，刚想去抓姜子牙的肩膀。眼神一撇，却蓦然发现眼前人的两鬓生出白发。
申公豹突然恍惚起来。他想到姜子牙刚来的第七天，也是坐在这。那个时候，姜子牙回过头来，申公豹于是看到他已然斑白的两鬓。
七年前，只是斑白两鬓。而今日，申公豹看到姜尚的眼角已然生出细纹。不知是因为落雪还是别的什么，他的胡须尖尖上好像也有些泛白了。
啊，真的过去七年了吗。申公豹想。
可是都过了这么久，姜尚却还是像第七天一样，为这种事情执着。
他很煎熬吧。
可是再这样胡闹下去，姜子牙就老了。他是人族，生命是那么短暂。他说不定只能满腹悔恨至死不休，说不定会老得像之前告诉自己要对别人笑脸相迎的老爷爷一样，说不定……
申公豹烦躁地生热双手，走上前去，不由分说把姜子牙身上的落雪悉数拍掉。然后回身捡起刚被自己扔下的那块羊皮，甩在姜子牙身上，用巨大的手劲在他的周身拍了拍，旋即一跃而起，消失在松厚银霜中。
阴云满布的雪夜，申公豹攥着一壶酒，飞身跃上远处的枯树，一个人仰脖喝着，时不时转头，看看远处冰海边的小白点。
那白点没有把身上的羊皮脱下来，身形却也未曾动过分毫。
申公豹和姜子牙两个人，就这样相隔很远，又互相陪伴着，度过了北海十年以来最大的雪。
——无言雪 2020.1.2 与叶哥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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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出头，到现在两个人的许多事已经跟我那时候猜的基本不同了。
也许吧，只愿无事常相见。
P2当事人截图
